張蘭的家族信托真的是被擊穿的嗎？

“在上訴”“證據準備非常充足”。3月21日午間，一身白色造型的俏江南創始人張蘭，妝容一如既往地濃重。張蘭做客某媒體直播間，她再次以強硬的態度回應了“海外欠債9.8億”事件。

從上周五開始，圍繞著與CVC Capital Partners （下稱“CVC”）之間的糾紛、海外家族信托被擊穿等話題，這位“酸辣粉女王”頻繁登上熱搜。

而這一切的源頭是美國聯邦法院的一紙判決書。這份歸檔為3月3日的判決書顯示，張蘭仍拖欠CVC1.42億美元（約合人民幣9.8億元）及其利息。同時，張蘭用海外家族信托資金購買的一套紐約公寓也即將被出售，扣除按揭后的所得將歸CVC旗下的La Dolce Vita Fine Dining Company Limited（甜蜜生活美食有限公司）所有。

一時之間，關于具有風險阻斷屬性的家族信托為何會突然失效，未來它還能否繼續為高凈值人群保全財富的討論不絕于耳。

張蘭與CVC之間究竟有怎樣的糾紛？她成立的家族信托資金為何會被拿來償債？難道真的是因為家族信托已經不再安全了嗎？

張蘭與CVC之間的“恩怨”

事情還要從張蘭跟鼎暉投資的對賭失敗說起。據媒體報道，由于政策原因，俏江南無法兌現在2012年12月31日前上市的承諾。根據雙方簽訂的對賭協議，張蘭需回購鼎暉持有的10.53%股份。

而彼時張蘭并沒有足夠的資金來履行對賭回購義務。直到2014年4月，“紅籌之父”梁伯韜主理的私募基金CVC宣布入主俏江南成為最大股東, 鼎暉才算正式抽身退出。

媒體報道稱，最終CVC出資約3億美金，取得了包括鼎暉投資10.53%及張蘭72.17%在內的俏江南82.7%的股權。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CVC是一家熱衷于杠桿收購的基金公司。它收購俏江南的資金中有1.4億美元來自6家外資銀行的貸款，代價是需要將俏江南的股權抵押給這些銀行。而這也為之后的糾紛埋下了隱患。

新加坡法院的判決書顯示，在2013年12月16日至2014年6月13日之間，CVC將2.54億美元的股權收購款打入了張蘭在瑞士嘉盛銀行香港分行開設的銀行賬戶中。

不過CVC在入主俏江南后便發現，短短幾個月里公司業務就出現了大幅惡化，于是指控張蘭在收購前虛增銷售數據。同時，CVC以其入股俏江南的大筆資金去向不明為由，先后從香港法院和新加坡法院拿到了針對張蘭的資產凍結令，張蘭也指責CVC未經自己同意便將俏江南100%股權全部抵押。雙方就此打起了貿易仲裁官司。

2019年4月，張蘭在與CVC的仲裁官司中敗訴。不過仲裁庭并沒有認定張蘭在和CVC的交易中構成故意欺詐，而是判張蘭方面存在過失性錯誤陳述（Negligent Misrepresentation），也即在合同里存在錯誤性陳述和保證，造成了收購方CVC的損失。

仲裁庭最終判決張蘭方面按照違約的損害賠償CVC1.42億美元及其利息。這也就是“9.8億欠款”的來源。

家族信托使用中的“漏洞”

那么CVC入股俏江南的資金去了哪里呢？從新加坡法院的判決書來看，這筆資金的一部分被張蘭用來成立了海外家族信托。

裁決書顯示，在收到CVC的轉賬后，張蘭很快就把其中的1.42億美元轉到了其家族信托殼公司Success Elegant Trading Limited（以下簡稱“SETL”）名下的瑞士信貸銀行的賬戶中，其中的8500多萬美元，又從瑞信轉到了SETL在德意志銀行的賬戶中。

在SETL信托殼基礎上成立的離岸信托名為The Success Elegant Trust，受益人是張蘭的兒子汪小菲及其子女，托管人為亞洲信托。

追債心切的CVC要求法院將張蘭的家族信托資金凍結用于償還款項，并列出了該家族信托違規漏洞：家族信托隔離風險的關鍵在于資金要由公司控制，而不能由張蘭本人控制。

并指出，張蘭先后于2014年9月和2015年2月要求瑞信賬戶轉出300萬美元和300萬人民幣。2014年11月，又有一筆資金從德意志銀行賬戶轉到了張蘭持有的一家公司賬上，這筆資金正是張蘭購買紐約公寓的資金來源。

從裁決書中可以看到，在CVC和張蘭進行仲裁時，CVC申請凍結的張蘭資產中就已經包括了上述兩個銀行賬戶。到目前為止，兩個賬戶合計還有5500多萬美元。在張蘭打輸仲裁官司后，CVC便要求執行這部分資金。但張蘭認為自己并非該信托的受益人，CVC無權執行。

張蘭通過信托資金購置的紐約公寓即將被出售還債是近期張蘭的家族信托事件引發如此廣泛關注的原因。關注點在于，向來以其隔離風險、資產保全、傳承財富等強大功能深受高凈值人群的青睞的家族信托，為何它的資產隔離功能突然就失效了？

CVC可以“追債”到張蘭用家族信托資金購買的公寓，真的說明家族信托不安全了嗎？

事實并非如此。

“張蘭的這種情況在國內不會發生�！币晃粚ｉT負責家族信托的業內人士這樣告訴銀柿財經。他進一步指出，國內外家族信托的法律框架不同，國內更注重前端審核以及對客戶的篩選，而海外的家族信托則是強調對客戶充分信任，所以風險往往會出在后面。

張蘭的家族信托為何會失效

上述業內人士表示，國內的家族信托框架屬于全權委托，委托人的權利是部分被限制的，不能對財產的運作下指令，受托人也不會聽從類似的安排。

舉例來說，這種被限制的權利表現在，出資人可以提出想要增加權益類資產的投資，但不能下達購買哪只股票的指令，像是張蘭要求從賬戶上轉出資金的情況更是不可能發生。

業內人士還表示，雖然張蘭的海外信托在法理上是隔離開的，但在實際操作中完全沒有隔離的功能。這點在去年新加坡法院給出的裁決中也可以得到印證。

新加坡法院的判決主要基于以下證據和操作：

張蘭在2014年6月就已經將自己對SETL的股權轉給亞洲信托，但在2022年1月SETL提出申訴之前，張蘭依然可以隨意轉移SETL的資金。因此法院推斷張蘭從未有過真正將資金交給SETL管理的意圖，她仍然是這些資金的受益人。嘉盛銀行2014年3月13日的一封內部郵件稱，張蘭之所以要把資金轉移到瑞信賬戶，不僅僅是稅務籌劃的原因，而是她的律師在幫助她避免被CVC追索的風險。張蘭請的律所Reed Smith在向家族信托資金所在銀行德意志銀行發郵件時用了“maintain”一詞，表明張蘭并非只是銀行賬戶的簽字人，而是賬戶的所有人。

因此，法官在最后表示，我認為張蘭的動機，是既擔心信托資金會被俏江南買家CVC追索，又要保證出于自身利益而對這些資金的控制。

所以歸根結底，張蘭的海外家族信托會被擊穿是因為法院認定該信托資金實為張蘭的個人資產，因此無法發揮信托的風險隔離功能。

對此，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教授吳飛表示，家族信托確實是一種做資產隔離、保全財富的好工具。但既想謀求資產隔離，又希望對信托資產保持像在自己名下時一樣的控制權是比較困難的。如果企業家對信托資產的隨意處置權過強，很難能讓法院相信資產的獨立性，導致法院認定信托是無效或者虛假的。

高凈值人士要提高對家族信托的認識，其特點是所有權、受益權和控制權相分離，所有的權利一起打包很難實現風險隔離或者傳承功能，吳飛分析道。

上述業內人士還向銀柿財經表示，事實上，如果委托人在家族信托的受益人分配中寫明受益人可以按照要求取款的話，受益人是可以通過正規渠道從信托中提取資金的。

不過吳飛也指出，目前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設立家族信托，都對企業家資產合法性有要求，一旦涉及到違規資產，即使是在國外設立家族信托，也會影響到資產隔離的有效性。